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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個與平常毫無二致的星期五。

下班後,我照往例急急忙忙朝棒球場飛奔,看看手錶,球賽早已開打半小時了,我卻還是心急無奈的被困在駕駛座上頭聽著轉播,車子被迫以牛步的速度行駛在車陣中。

人行道上輕盈愉悅的走過一戶三口人家,年輕爸媽說說笑笑牽著手拿氣球、蹦蹦跳跳的小女兒,正準備過馬路走到對街去,那兒有著百貨公司和速食店,可能是小女孩過生日,或表現不錯來慶祝慶祝吧。 

好一幅天倫之樂啊,我由衷讚賞到,直到那位媽媽小心回過頭來看看車潮準備過馬路時,我才突然驚覺到,她,正是我一年前的當事人W。

一年前。

終於撐到五點,還剩一小時就要下班,如果都沒有客戶進來,六點一到就能順利走人度週末去吧,瞧了一下外頭,法務和會計小姐們也正在悠閒的喝著咖啡聊天呢,我趕緊再低下頭,把剩餘的事情快快結束。

像是莫非定律一樣,討厭的敲門聲立刻傳了過來,外頭正站著一對男女,我輕輕點頭示意後,傷痕累累戴著墨鏡口罩的她在身邊男伴攙扶之下走了進來,這,就是我第一次遇到W的情形了。

W相當年輕,三十出頭的她卻早已是三個孩子的媽,有著太不堪的過往與生活,花樣年華十九歲專四那一年,W被一個大她二十多歲的隔壁鄰居強暴懷孕,保守的家庭非旦未站在女兒這一邊,反倒是息事寧人令女兒草草出嫁,幾個月後,W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。

毫無愛情基礎的丈夫不但未曾拿過半毛錢回家,還在外頭欠下大批賭債遭到黑道追殺,W丈夫情急之下犯了案,不久後鋃鐺入獄,出獄數月後,他們又有了一個女兒,這是個漂亮的女孩兒。

出獄後,丈夫還是不曾工作過,陣日遊手好閒、飲酒賭博作樂,W以她專科學歷到家小公司當個會計,挑起全家生活重擔,一年後再度懷孕,這次是個男孩,是他們的老三。

年紀大又無一技之長且服過刑的丈夫,自然而然成為社會的邊緣人,自卑自大的矛盾心理下常常對W拳打腳踢獲取發洩與滿足,而W為了賺取更多的金錢扶養一家五口,只得轉到酒店當會計。

「陳律師,這些年來我真的好苦,如果不是為了孩子們,我早就一走了之了。」 W哀淒的說著,眼淚隨即撲溯而下。

 「妳放心,傷勢這麼明顯,要打贏這個官司是很容易的,不要怕!」

 「不然這樣好了,我先幫妳聲請個保護令吧!」 我好言好語安慰著她,心理盤算著反正有驗傷單,女方也有工作能力,哪需要擔心個什麼呢。

「不過,陳律師,我有個請求,我要我的女兒。」W擤了擤鼻子,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著。

「嗄?」我一時會意不過來。

「兩個兒子我都不要,我只要我女兒。」W再度堅定的重複。

 「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?」我誠惶誠恐的基於職業本能問著。

 「因為..因為只有她是我的..。」W語畢垂下了頭,再度是一串眼淚流洩而下。

 一時之間,我呆掉了,婚姻中的非婚生子女,對這場本來穩贏的官司等於是顆不定時炸彈啊,我趕緊謹慎的問她:「那妳先生知道嗎?」

「不知道,因為時間很相近,當時其實他在監獄,不過反正孩子晚個兩三個星期出生也不少見,所以他根本搞不清楚,也沒多注意到女兒和兒子其實長的不像。」W哽咽的搖著頭說道。

之後,我提心吊膽的開著庭,像是與時間賽跑一般,必須在她先生發現女兒非他所生之前把這個案子結掉。每開一次庭,提到女兒而未提到疑慮之處,我就多鬆了一次氣,多放下一些心中的石頭,就這樣擔心了半年,案子終於結了。

W如願爭得女兒的扶養權以及多年來的自由,她不再害怕、也毫不留戀的離開了那個不長進的丈夫和兩個兒子-即使,他們確實流著W一半的血液。

是誰說母親一定愛著自己孩子的?

眼前的三個人,已緩緩的走過馬路,離開了我的視線,那個爸爸,毫不意外的,就是第一次陪W來辦公室的那個男人,我不禁淡淡釋懷的笑了起來。

突然,喇叭聲一陣陣傳來,原來,綠燈早已亮起,而我,也該散場離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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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陳仁豪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