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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看「費城」,感慨依舊。十幾年前,第一次看這部片時,還是個滿懷抱負的法律系學生;熱血噴張的理想與滿心強烈的正義感,誓言當個與公理相伴、與弱勢同在的執法悍將。

十幾年後,當過數年律師的我,卻深深體悟到自身力量的渺小與人世無常,我所能做的,就是盡己所能的蒐集相關有力證據,清晰明確陳列出來,剩下的判決,就交給上天安排了。

律師生涯的第三年,我遇到了她-那個身形瘦弱不堪內心卻堅毅無比的老媽媽。

若是人生中的悲慘能夠分等級,老媽媽所遇到的遭遇,只能說是上天開了她一個不忍卒睹的大玩笑。 還在含苞待放的荳蔻年華,便被家人以三十萬元的代價從山上帶到眷村,帶到那個大她二十多歲、素未謀面的先生身旁,開始了一生歲月。

男人顧家勤奮,不過軍中待久了,總有些大男人習性,其他就沒什麼不良嗜好;而在女孩接連生下兩個兒子後,終於也一償天倫之樂的心願,一家人滿意知足過著平凡的每一天。

兩個男孩子鬧起來時旁若無人的瘋勁,讓久處軍旅的男人不時祭出軍法處置,哀嚎聲、鞭打聲天天不斷在他們家上演著,卻也這樣相安無事的度過了二十多載。

大兒子在父親喝令下乖乖繼承衣缽、當了軍人,考不上軍校的二兒子便胡亂打零工散漫過活。

一次,哥哥週六晚上放假回家,兄弟倆邊喝酒邊嗑著牙一起回憶童年往事,聊著聊著,談到了老爸當年教訓他們凶狠的模樣。

 

「哥,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考不上軍校嗎?憑我的實力當然是考的上啊!體檢,我就是敗在體檢那一關!」 弟弟憤憤的說著 

「爸爸把我的右耳打聾了你知道嗎?當時我只不過去爬個牆,老爸一路追來,當頭批來一巴掌,我從牆上摔了下來,從此右耳就聽不到了!為了不讓那個男人用這點來恥笑我,我從來不告訴大家關於右耳已經聽不到的事,可是,在報考軍校時,就這樣硬生生的被刷下來了!」

 

「我今天,會淪落到在路邊打零工,不能像你一樣有份穩定的工作,全都是那個男人害的!」已喝醉的弟弟突然變得慷慨激昂,拿起酒瓶重重的往地上摔著發洩。 

「好啦,不然你是要怎樣?難道要把那個男人給殺了嗎?」哥哥看著在一邊發酒瘋的弟弟,無奈的說著。

 

「你看著好了!總有一天,我會叫他跪在我面前承認他的錯誤!嗑著頭求我原諒他!」劍拔弩張中的弟弟站起身來,擁著女友得意的走了,留下了一臉錯愕的哥哥。 

週日,兩兄弟照例吃吃喝喝一頓,哥哥再撘著四小時的車程回軍營報到。

一踏入軍營,意外等著他的,是憲兵。

 

「爸爸已被亂刀砍死了。」 

「指紋證實是弟弟無誤。」

 

「你確定是一個人做的嗎?如果這樣的話,那是唯一死刑,有共犯的話快招,可能還放你一馬、給你一線生機。」 

庭上,法官嚴厲對著已被刑求逼供多日的弟弟說著。

 

「是我哥哥教唆這樣我做的。」弟弟面無表情的吐出了這句話,驚嚇過度的哥哥愣在一旁說不出半句話來。 

「不是我做的!我祇不過是是開玩笑而已!」哥哥情急之下努力捍衛自己大叫著。

「那麼是你弟弟一個人做的囉?那他沒什麼好說了,就是唯一死刑!」

法官惡狠狠的盯著兩人,望著身邊相伴二十多年的手足,哥哥只得將嘴邊的話吞了下去。

悠悠十多年過去,被判無期徒刑的兄弟倆在獄中消磨掉一年又一年的青春,沒有人在意這個案子,也沒有人願意重新審視當年的一切,除了愛子心切的老媽媽散盡家產聘請律師,希望能為兒子們爭取到一絲微弱的生機。 畢竟,又有幾個人能夠承受一夕之間,夫死兒子成為階下囚的悲劇呢?

十多年過去,當年聘請的律師,因為覺得划不來也沒希望,拒絕再上訴,老媽媽就這樣找上了我。

說真的,我實在不知道能夠幫忙她什麼、又能改變些什麼-除非真的有奇蹟出現。

每每看著年紀和母親相仿的她,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把任何洩氣喪志的話收藏好,換上一副陽光燦爛的笑臉。

老媽媽不曾笑過,除了在探望那兩個已屆不惑之齡的兒子時。

「有沒有吃飽?在裡面要乖,要聽大人的話哦,媽媽都有在幫你們的,你們看,這是媽媽新請的陳律師,很厲害的,你們可能不久就可以出來了…」

望著身邊殘弱瘦小的她,一牆之隔愛憐的對著兩個遙遙無期、毫無希望的重刑犯安慰著,在老媽媽的眼中,他們永遠是那個小時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帶大的心肝寶貝啊。

心中無限悲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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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陳仁豪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